戴安娜從不會為人類的遺忘速度感到驚訝。

或許是因為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而他們的一生中需要關註和了解的事情相對於他們的短暫的生命又實在是太多，人類總是能很輕易地遺忘掉過去曾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

二戰的餘火依然燃燒在無數大地上，曾經參與戰爭的士兵和軍官有很多都還活著，那場禍及整個世界的戰爭直到現在仍舊影響著世界的格局。

有多少人對那場浩劫——無論那場浩劫對他們的人生做了些什麽——有一絲半點的記憶？

而現在距離二戰才過去了不足百年。

所以戴安娜對此一點也不吃驚：在超人葬禮結束後的下一個月，街道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個戴著繪有超人標志的黑紗的行人。

曾經鋪天蓋地的和超人有關的宣傳單被好萊塢中的流言和緋聞覆蓋，人們的悲傷和緬懷被一些無關緊要的快樂所替代，大都會市的新聞頭條在失去了超人後依然生機勃勃，沒有絲毫衰落。

戴安娜點開《星球日報》發到她郵箱中的電子刊，在曾經刊登著超人全身照的位置，她看到了萊克斯．盧瑟。

“超人對這個城市所做出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在葬禮後的第二天，他就通過星球日報對外界做出了這樣的發言，“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懷念他，我們都知道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像他一樣特殊的人出現。”

“我將出資在大都會建立一座博物館——超人博物館，我這麽稱呼它。”

“在這家博物館裏，你們能找到自從超人出現起，來自世界各地和他有關的所有報道，和每一個願意站出來感謝他的幫助的人所做出的發言。你們能在這裏找到我們所知道的他的所有行動，他每一次慷慨的施與和不求感激的謙遜，而我發誓，親愛的大都會市民們，我發誓，只要你們看過那些還在不斷豐富的資料，就能直觀地理解他究竟有多偉大。”

盧瑟沒有欺騙大都會市民。

就在他公開消息的當天，萊克斯集團麾下的施工隊就已經在施工地上就位，政府方面對超人博物館的各項申報大開綠燈，盡管在這關頭本身就不會有沒眼色的人故意找事，但盧瑟在其中所出的力氣依然無法被忽視。

一個月後的今天，那座宏偉的建築已經初現雛形。

不過萊克斯．盧瑟最引人註目的事情並不只有這件，在這一個月時間裏，他通過各種方式高調地表示了自己對超人的死亡的悲傷和哀痛，每天，他的臉書上都會更新和超人有關的消息。

戴安娜一條不落地讀了。

有時候盧瑟會更新幾張從未出現在公眾面前的圖片，圖片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超人，圖片中的景象也無一例外是超人的微笑。

超人抱胸懸停在空中，飛揚的紅披風包裹住他的大半個軀體，他凝視著腳下，眼神溫柔而專註。

配字：“森林火災。”

超人擡起坍塌的建築物的碎塊，望著那沒有被鏡頭收錄的石板下方，笑容的幅度比他平常微笑時更大，而且顯而易見地，具有更多的安撫意味。

配字：“地震。”

超人倚靠著一棵大樹，手中是一只雜色的小貓。他的手放在小貓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著，他看著小貓微笑，嘴唇傾斜的弧度似乎帶有一些親昵的無奈。

配字：“小貓被困在樹上。”

超人站在高樓的樓頂，腳尖探出樓頂的邊緣，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睜大了，好像正在為在自己看到的事情感到吃驚，然而在吃驚的同時，一點掩飾不住的笑意也從他抿起的唇角洩露出來——他看起來那麽年輕，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帶有孩子般的明媚。

配字：“對面有人朝他扔花束。”

有時候盧瑟也會發純粹的文字去懷念超人，但次數極少，而且相較於那些圖片，他的文字就顯得過於客氣和官方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依然不是萊克斯．盧瑟在超人的葬禮後做過的最令人震驚的事情。

是的，這還遠遠不是最讓某人跌破眼鏡的事情，最讓人們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在超人離開後，萊克斯．盧瑟竟然承擔起了超人曾為這個城市所做的一切！

這是個非常現實，同時也無可回避的問題：這些年來，大都會市漂亮到不正常的市風市貌，是依靠著超人來維持的。

是超人在人們遇到各種困難的時候從天而降，是超人將超級人類罪犯抓捕起來交給警官處理，是超人在維系整個城市的秩序，是超人在成為人們的心靈支柱和幸福感源泉，而超人死了，這座美麗的城市毫無疑問會成為許多惡人眼中的羔羊。

針對超人離開後激增的超自然犯罪和普通人犯罪事件，大都會的市長可謂是傷透了腦筋，警官們也十分為難。

普通人的犯罪事件還好說，只要加強警力就行了，超自然犯罪事件卻不是普通人能輕易解決的。雖說出動軍隊的話，一般強度的超級人類依然不是大批量軍火的敵手，可軍隊只能是關鍵時刻的殺手鐧，不可能用在常規的巡邏上。

就在這時候，胸前佩戴著萊克斯集團標志的機器人出現在大都會中。

它們做了超人能做和會做的一切，幫助陷入困境的人們，制止犯罪事件並將罪犯送給警官，攙扶行動不便的老人……它們播放著萊克斯．盧瑟的聲音：

“請安心，女士，請把這都交給萊克斯．盧瑟。”

“萊克斯．盧瑟會保護你們。”

“這座城市依然有可靠的守護者。”

“萊克斯．盧瑟為您服務。”

這些外表並不十分類人的機器人並沒有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大都會才剛剛失去了超人，他們還不能這麽快地接受另一個人對這個城市宣示主權。

萊克斯．盧瑟的舉動並沒有受到大規模的讚譽，事實上，更多的人開始批評他“過於急功近利”。

“我們都知道他正在努力爭取選票，他需要民眾的好感，但無論如何，他用力過火了。人們並不願意接受他惺惺作態的好意，如果萊克斯了．盧瑟試圖用這樣的行為獲取好感，那麽我得說，他大錯特錯。”

“在那樣長時間的敵視和毫無掩飾的厭惡之後，我更願意相信他現在的舉動是在迫不及待地將超人從這座城市中剔除出去。他在宣示主權，他在做超人在的時候他完全沒可能做到的事情。”

露易絲做出了極為辛辣的評價，但在那篇文章的末尾，她也並非沒有給來盧瑟留下解釋的餘地：

“可我必須要承認，他在葬禮上的演講十分打動人心。我得承認我相信他對超人所具有的覆雜的感情，也許他曾經視超人為一生之敵，但超人的離開改變了一切。”

“萊克斯．盧瑟正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超人離開後，我們每個人都悲痛萬分，擺脫這樣的情緒是個艱辛的任務，越是了解超人就越是難以掙脫束縛，我不敢說我在這項工作上極有進項，但盧瑟，我能確信，他已經完全將自己沈溺其中——為了懷念，或者贖罪……”

“……也許我們不應該太恨一個人。因為有時候愛和恨之間的差別就是沒有差別。它讓人失去一切。”

而對所有的批評和責罵，萊克斯．盧瑟始終保持著沈默。

他雷打不動地在個人媒體上懷念超人，他的機器人毫無動搖地在大都會中巡邏，於是他的沈默仿佛也就沾染了一些高尚的成分。

戴安娜並不相信盧瑟舉動毫無深意，但她也不敢確定盧瑟這麽做是為了邪惡的陰謀——超人不在了，他的陰謀針對誰？

至於競選……即使戴安娜這樣對政界毫無了解的人都知道萊克斯．盧瑟這個真正的聰明人在那些蠢貨面前的優勢有多大。

盧瑟沒必要，也絕不會用這樣一種公開的，近乎“模仿超人”的方式來為自己拉選票。

他就算想要增加民眾的好感，也會選用更“人類”的做法：演講，參與公益，游說各大黨派。

所以戴安娜傾向於盧瑟是有別的打算，唯一的問題是盧瑟究竟在暗地裏謀劃什麽。

她把手中的平板塞進風衣，邁著大跨步走向花店，出來的時候，她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束小小的白色滿天星。

超人的墓碑前放滿了鮮花和禮物，是有人在定期維護和整理嗎？所有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每一朵花的花瓣都嬌艷欲滴，像是剛剛被放上去。

戴安娜走近，然後她被一個機器人攔住了。

“下午好，女士，如果你想向超人獻花，請放在我們規劃好的位置上。你帶來的禮物可以一起放在旁邊，每天我們都會收集被送來的花束和禮物，所有的禮物、信件都會被收容在超人博物館中。”

是萊克斯．盧瑟的聲音。

戴安娜挑起眉梢：“我知道了。”

機器人卻沒有讓開。

“普林斯女士？”它說，眼睛上的燈光閃爍了一下，“抱歉用這樣的方式和你對話，如果知道你會來這裏，我一定會提前招待……”

“噢得了吧盧瑟，”戴安娜打斷了他，“我來的時候可沒掩飾什麽，攝像頭拍得一清二楚。”

“鑒於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以為這麽說也許能讓你的敵意減少一些。”

“那不奏效。”

“我理解。”萊克斯坐在辦公桌後，雙手合拳抵著下巴，“但我仍舊希望能和你好好聊聊……你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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